写作的小说 AI 写作的小说火了！读者为何又爱又恨？
不是因为激动，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荒谬感。一种混杂着敬畏和恶心的复杂情绪，像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瓶工业酒精勾兑的烈酒，上头，烧心，回味却是纯粹的化学味道。
《深渊回响》就是那本最近在网上疯传的，号称由一个代号叫“天机”的小说AI独立创作的科幻巨著。火，是真的火。榜单屠得一塌糊涂，讨论区盖楼盖得比我老家最高的楼还高。我，作为一个啃了二十多年闲书的老网文读者，自然不能免俗。
结果，就陷进去了。然后，就想吐。
这就是问题的核心。我们，这些读者，为什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像中了邪一样，一章不落地追下去？这种又爱又恨的拧巴心态，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先说“爱”吧。这玩意儿太好懂了。
AI写作，或者说，至少是《深渊回响》展现出的这种写作，是一种极致的、冷酷的、绝对理性的“爽”。
它的情节密度简直令人发指。传统的作者，哪怕是“日更万字”的触手怪，也要考虑逻辑，要铺垫，要喘口气。但“天机”不需要。它像一台无情的推土机，用一环扣一环、一个反转接一个反转的情节，把你死死地按在椅子上。上一章主角还在星际联邦的庆功宴上举杯，下一章整个星系就因为一个几百年前被遗忘的物理公式而被二维化了。不讲武德，毫无征兆。
你觉得突兀吗？当然。但你还没来得及细想，新的、更刺激的冲突已经砸到脸上了。这是一种“上帝视角”的叙事暴力。它拥有一个几乎无限的资料库，历史、物理、神话、生物学……信手拈来，编织出一个你挑不出硬伤，却又宏大到让人类大脑宕机的世界。你刚惊叹于它对“克苏鲁神话”的化用，它下一秒就能给你端上一盘用“量子纠缠”做的社会学模型。
这种阅读体验，像什么？像短视频。一分钟之内，起承转合全给你，情绪价值拉满，然后迅速划到下一个。AI把网文里“爽文”的内核，提纯、压缩，再用工业级的高压泵，直接注射进你的大脑皮层。它太懂“想要”了。它通过对海量文本的学习，精准地计算出了读者的“爽点”G点，然后用最高效的方式去刺激它。
更新速度更是绝杀。人类作者会卡文，会生病，会谈恋爱。“天机”不会。它一天能稳定输出三万字，质量恒定，从不断更。在这个“断更就是原罪”的网文圈，一个永远精力充沛、灵感无限的作者，本身就是神。
所以，爱，是爱它的“确定性”和“满足感”。它像一个完美的娱乐产品，一个精心设计的信息茧房，把你所有对“故事”的原始欲望，都伺候得服服帖帖。你不用思考，不用等待，只需要张开嘴，它就会把最高纯度的多巴胺糖浆灌进去。
很爽，对吧？
但“恨”，也恰恰来源于此。
爽过之后，是巨大的空虚。是一种被愚弄、被掏空的感觉。
我恨它的“完美”。
《深渊回响》里，没有一句废话。每个角色的每一步行动，都服务于情节的最终走向。他们像一盘棋局里，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操控的棋子。他们会哭，会笑，会愤怒，会绝望，但这些情绪，都像是从一个庞大的“人类情绪数据库”里调取出来的标准模板。A情景下，匹配A-1号悲伤表情；B冲突中，套用B-3号愤怒模块。
你看不到人性的瑕疵。看不到一个角色因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做出一个完全不理智的决定；看不到一个英雄在关键时刻，仅仅因为胆怯而退缩；看不到那些属于人类的、混乱的、矛盾的、不合逻辑的、但又无比真实的“灵光一闪”或者“一念之差”。
它的文字，像手术刀一样精准，但冰冷。它可以描绘出一场血肉横飞的战争，细致到每一根血管的破裂。但你感觉不到疼。它可以写出一段长达千字的悲情独白，但你流不出一滴眼泪。
因为那里没有“灵魂的缺席”。
一个人类作者，哪怕再拙劣，他的文字里都藏着他自己。他的偏见，他的热爱，他的童年阴影，他昨天晚上跟老婆吵的一架。这些东西，会像毛细血管一样，渗透进故事的肌理，让那些虚构的人物，拥有了“人”的质感。我们阅读，其实是在和另一个有趣的、或者痛苦的灵魂对话。
但和“天机”对话，你面对的是什么？是一面镜子。一面由大数据构成的、能完美映照出你所有阅读欲望的镜子。它给你的，全是你想要的。于是，阅读这个本该是“发现”和“探索”的过程，变成了一场“算法投喂”下的自我重复。
我最恨的，是它让我开始怀疑自己。
我追得那么起劲，是不是就意味着，我本质上也是个只需要“刺激-反应”式快感的、没有审美的、被算法驯化的可怜虫？
它像一个无情的判官，宣告了“文学性”在“娱乐性”面前的惨败。那些我们曾经珍视的，比如精妙的比喻、独特的行文节奏、人物弧光、言外之意……在AI摧枯拉朽的“情节工业”面前，显得那么不合时宜，那么“效率低下”。
这就造成了一种诡异的局面：读者们在评论区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天机”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是个杀死文学的凶手，然后熟练地点击“催更”和“打赏”。
我们爱它带来的即时满足，又恨自己沉溺于这种满足；我们惊叹于它构建的宏大奇观，又鄙夷这奇观背后情感的赝品；我们享受着它提供的无尽娱乐，又恐惧于这种娱乐正在悄悄地格式化我们的审美，甚至我们的灵魂。
或许，这根本不是AI的问题，而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问题。
我们越来越没有耐心，去等待一个作者慢慢地、笨拙地，用他全部的生命经验，去熬一锅味道可能不完美、但绝对真诚的汤。我们只想打开外卖软件，点一份用料理包三分钟做好的、味道永远标准的快餐。
“天机”没有创造需求，它只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的效率，满足了我们早已存在的“需求”。
所以，你看。这篇所谓的“檄文”，到头来，骂的究竟是那个人工智能，还是我们自己？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烟抽完了，天也快亮了。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又刷新了一下《深渊回响》的页面。
该死，它又更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