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用眼睛去读,而是用你的想象力,去把它变成一幅画。
我试过。这感觉,挺奇特的。它不像读人类作品那样,脑子里浮现出具体的山川湖海、人物笑貌。AI的文字,它在我脑海里生成的图像,更抽象,更……结构化。今天,我就想聊聊我“看”到的那几幅画,它们或许能帮你更直观地理解,AI写作这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物种”。

第一幅画:一张绝对精准的工程蓝图
你见过建筑设计师的最终施工图吗?就是那种,每一条线都用尺子和圆规画出来的,每一个角度、每一处承重都经过精密计算,绝对不容许一丝一毫误差的图纸。
AI的写作,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一张冷酷、完美、逻辑上无懈可击的工程蓝图。
它的结构严谨得令人发指。你给它一个主题,它能迅速搭建起一个稳固的框架,引言、主体段落一二三、结论,像标准化的预制模块一样,咔哒咔哒就拼装好了。段落与段落之间,用最标准、最有效的逻辑连接词串联,过渡平滑得像机器打磨过的镜面。整个文章的论证过程,形成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你几乎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攻击的漏洞。
但这“完美”也正是它的问题所在。在这张蓝图上,你看不到设计师一时兴起的涂鸦,看不到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灵感而画下的、可能最终会被擦除的辅助线。它没有“废笔”,没有犹豫,没有那种属于人类创作的、带着体温的“瑕疵”。一切都服务于功能,一切都为了最高效地传达信息。
它告诉你“是什么”,却很少流露出“我感觉是什么”。冷静,客观,强大,但也……没有心跳。
第二幅画:一幅由亿万碎片构成的马赛克拼贴画
如果说蓝图是AI写作的骨架,那么这第二幅画,就是它的血肉。但这血肉,来源有点特殊。
想象一下,你站在一幅巨大的壁画前,远看,画面壮丽,色彩和谐,内容清晰可辨,似乎是一位大师一气呵成的杰作。可当你走近,再走近一点,你的鼻子几乎要贴上去了,你才发现——这哪是什么一气呵成的画作?这分明是一幅由亿万个微小的、色彩各异的马赛克拼贴画。
每一块马赛克,就是它从互联网这个无垠的数据库里抓取的一小片信息、一个词组、一种句式。
AI的创作,本质上是一场基于概率的、极其高明的“缝合游戏”。它的数据喂养决定了它的视野边界。它读过人类历史上几乎所有公开的文本,所以它知道莎士比亚会怎么写悲剧,知道鲁迅的笔锋有多犀利,也知道网络爽文的套路有多上头。当它写作时,它就在这个巨大的马赛克库里,根据你的指令,挑选出最“合适”的碎片,然后用它那强大的算法,将这些碎片天衣无缝地拼贴在一起,组成一篇全新的文章。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读AI的文章时,时常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某个比喻可能很精妙,但你总觉得在哪见过;某段论述很深刻,但似乎是某个领域观点的“高级转述”。它在进行一场宏大的知识缝合,却唯独缺少了从“无”到“有”的那一下原创的火花。
它能拼出蒙娜丽莎,甚至比原作更高清,但它永远成不了达芬奇。因为达芬奇在画的,是他眼中的那个人,而AI在拼的,是数据库里关于“蒙娜丽莎应该是什么样”的全部数据。
第三幅画:一列在既定轨道上风驰电掣的子弹列车
这玩意儿,快。真快。
它的速度,就像一列永不晚点的子弹列车,沿着早已铺设好的数据轨道,呼啸而过,精准抵达你设定的每一个站点。从“题目”站出发,途经“大纲”站、“初稿”站,最终稳稳停在“成品”站,全程可能只需要几秒钟。
这种效率至上的创作方式,对很多内容生产场景来说,简直是天赐的福音。它碾压了人类的拖延、思绪的枯竭和反复修改的痛苦。人类写作者还在为一个绝妙的开头抓耳挠腮时,它已经生成了十个不同风格的版本供你挑选。
但别忘了,列车之所以快,是因为它永远行驶在轨道上。
它有严重的路径依赖。它的“思考”路径,是基于海量数据训练出的最高概率路线。这条路最稳妥、最常见、也最不容易出错。但它也因此丧失了“另辟蹊径”的可能性。它不会为了看一眼轨道旁偶然盛开的野花而临时停车,更不会心血来潮地离开轨道,去探索一片地图上从未标注过的森林。
人类的创作,往往充满了这种美丽的“意外”。一个错字可能带来一个全新的灵感,一次失败的尝试可能歪打正着地开创一种新风格。我们的思维是发散的、跳跃的、充满偶遇和惊喜的。而AI的列车,只会沿着最笔直、最高效的轨道,奔向那个早已确定的终点。
第四幅画:一面能反射万物却毫无表情的镜子
要说AI最令人惊叹的能力,风格模仿绝对算一个。
它就像一面完美的镜面。你让它用村上春树的风格写一段关于猫的文字,它就能给你恰到-好处的疏离感、爵士乐和奇妙的比喻;你让它用金庸的口吻写一段武打场面,它也能给你安排上精妙的招式和江湖的恩怨。
它能精准地捕捉并复制某种风格的“语法”——遣词、句式、节奏、意象。它能反射出你想要的任何样子,惟妙惟肖。
然而,镜子本身,是没有表情的。
它能反射太阳的光,却不具备太阳的温度。它能模仿一种深情款款的语调,但它的代码深处,并没有真实的爱与恨。这种模仿,是对“形式”的极致复刻,但往往导致灵魂缺席。
一个真正的人类作者,他的风格是他世界观、经历、情感的总和,是他灵魂独一无二的指纹。而AI的风格,更像是一件可以随时穿上和脱下的外套。这件外套再华丽,也遮不住内里的空无。
最后一幅画:一个无限逼近真人的仿真人偶
把以上所有特点叠加在一起,就构成了我脑海中最后一幅,也是最让我感到一丝寒意的画面:一个精致到毛孔都清晰可见的仿真人偶。
它拥有完美无瑕的皮肤(语法正确、行文流畅),穿着得体的衣裳(结构清晰、逻辑严谨),甚至能模仿人类的各种表情和动作(风格多变、知识渊博)。它看起来是那么的“像”一个人。
但当你凝视它的眼睛,你只会看到一片空洞。那里没有光。
这就是AI写作常常带给我的那种“恐怖谷”效应。它越是模仿得天衣无缝,那种“非人”的感觉就越是强烈。它什么都对,但就是“不对劲”。因为它缺少了人类写作中最宝贵的东西:真实的体验、笨拙的情感、固执的偏见、无逻辑的梦想,以及最重要的——一个想要去表达、去燃烧的,活生生的“我”。
所以,下次当你使用AI写作时,不妨也试试“看”它一眼。看看它为你呈现的,是蓝图、马赛克、列车,还是镜子。
而我们人类创作者要做的,或许就是在AI铺就的平整轨道旁,去种上那些它永远无法理解的、毫无用处却美得惊心动魄的野花。在它那张完美的蓝图上,用颤抖的手,画上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歪歪扭扭的,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