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简直就是悬在每个码字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每次打开那个对话框,敲下指令,看着光标闪烁,等待着文字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出时,心里都会犯嘀咕:我这算是在“写作”吗?还是在“作弊”?
AI写作是写作吗?
我的答案,直截了当:不是。至少,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那种带着体温和心跳的写作。
AI生成的文本,它……怎么说呢?它太“对”了。语法正确,逻辑清晰,结构工整,甚至还能引经据典。它像一个门门功课都考A+的优等生,但你就是感觉不到他有任何喜怒哀乐。它给你的,是一份完美的报告,一份详尽的说明书,却不是一个能让你在深夜里反复咀嚼、共鸣流泪的故事。
写作的本质,从来就不是信息的正确堆砌。我们写作,是把揉碎了的生活经验、午夜梦回的呓语、对一个陌生人眼神的捕捉、一次失败恋爱留下的疤痕……通通搅拌、发酵,最后用文字这口锅炖出来的一道菜。这道菜,可能咸了,可能淡了,甚至可能有点糊了,但那是你亲手做的,带着你指尖的温度和独一无二的味道。
AI没有这些。它没有在一个下雨的午后因为一首歌而失神过,没有体会过那种想说却说不出口的憋闷,更没有在敲下一个句子后因为太过精准而拍案叫绝的狂喜。它的文字,是数据库里亿万碎片的重组和优化,是概率和算法的胜利。它能模仿情绪,但它没有情绪。它产出的是“文字罐头”,开罐即食,标准卫生,但永远缺少新鲜食材的生命力。
所以,如果你把AI的生成内容直接复制粘贴,署上自己的名字,那不叫写作。那叫搬运,叫组装。你只是一个操作员,不是创作者。你的人格烙印在哪里?你独一無二的思考、你那点拧巴的、可爱的、偏执的个人特质,又在哪里?
没有。真的。
那是不是就该把它一脚踢开?倒也不必。跟一个功能强大的工具过不去,是跟自己过不去。问题不在于工具本身,而在于,你怎么用它。
那么,怎么“写”?或者说,怎么正确地使用AI这个带电的、有自己脾气的工具,让它为你所用,而不是让你成为它的附庸?
我的方法论很简单,就几条,但条条都是血泪教训。
第一,你必须永远是“船长”。
记住,你是这艘船的船长,AI是你的大副,甚至只是个不知疲倦的划桨手。最终航向哪里、遇到风暴怎么办、要不要停靠某个港口,最终决定权必须,也只能在你手里。我见过太多人,把一个模糊的想法扔给AI,然后就被AI生成的框架和思路牵着鼻子走,修修补补,最后出来的东西面目全非,连自己当初想表达什么都忘了。这是最可怕的。
正确的做法是:在你打开AI之前,你的脑子里必须已经有了一张航海图。哪怕它很潦草,只有一个起点和一个模糊的终点,但它得有。你知道自己要去哪儿。然后,你可以问AI:“帮我看看从A点到B点有几条航路?”“这条航路上可能有什么暗礁?”“帮我计算一下最节省燃料的路线?”它提供选项和信息,你来拍板、来整合、来取舍。你的核心思考和观点,是绝对不能外包的。
第二,把AI当成一个“灵感催化剂”,而不是“内容生成器”。
写作最痛苦的环节是什么?是面对空白文档的第一个字。AI在这方面简直是神。卡壳了?不知道怎么开头?把你的主题扔给它,让它生成十个八个不同的开头。我保证,百分之九十都是陈词滥调的垃圾,但只要有一个句子、一个比喻、一个角度能“叮”地一下点亮你的脑子,它的任务就完成了。
你需要的是那个“叮”,是那个火花。然后,关掉它,自己顺着这个火花去写。AI可以帮你打破僵局,但路,必须你自己走。把它当成一个随时待命的、陪你头脑风暴的不知疲倦的伙伴,而不是帮你写作业的枪手。
第三,你必须成为一个残忍的、吹毛求疵的“文本屠夫”。
AI给你的任何东西,都不能直接用。一个词都不能。你要把它当成一堆湿漉漉的、毫无生气的陶土。你的工作,是用你的审美、你的语感、你的经验,去揉捏、去雕琢、去注入生命。
这个过程,我称之为“人格注入”。
怎么注入?改写。疯狂地改写。
它用了一个平庸的成语,你能不能换成一个更生动、更具体的比喻?它写了一个顺滑的长句,你能不能把它打断,变成几个短促有力、更有节奏感的短句?它用了一个理性的陈述,你能不能加入你自己的口头禅、你的小情绪、你的一个真实经历的片段?
比如AI写:“科技发展带来了便利,也引发了人们对传统的怀念。”
太无聊了,对不对?像教科书。
你得把它“屠宰”掉,然后用自己的血肉重组。比如改成:“我们现在用手机点一份外卖,比我小时候跑几条街去打一瓶酱油还快。可我,怎么就那么想念那瓶酱油的滋味呢?”
看到区别了吗?前者是信息,后者是故事,是情感,是你自己。你要做的,就是把AI给你的那些“正确的废话”,全部替换成你自己的声音。这个过程,比自己从头写一遍还要累,但它值得。
最后,也是最基础的,事实核查。
AI是一个天赋异禀但又满嘴跑火车的“博学者”。它能一本正经地给你编造出不存在的论文、不存在的名人名言、不存在的历史事件。你必须像对待一个不靠谱的实习生一样,对它提供的每一个“事实”都保持高度警惕,亲自去核实来源。别犯懒。千万别。否则,出丑的是你自己。
所以,回到最初的问题。AI写作是写作吗?
它不是。但它可以成为你写作过程中的一个环节,一个强大的辅助。它可以是你的搜索引擎、你的辞典、你的灵感墙、你的校对员,但它永远不能是你的大脑和你的心脏。
真正的危险,不是AI有一天会取代作家。而是作家们为了追求效率和省事,主动放弃了思考的痛苦、表达的挣扎,最后写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像AI。那才是对“写作”二字最大的亵渎。
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享受它带来的便利的同时,拼尽全力,守住我们作为人类创作者的那一点点笨拙、那一点点偏执、那一点点不完美。因为最终,读者寻找的,不是完美的语法,不是滴水不漏的逻辑,而是文字背后那个活生生的、会犯错、会激动、会犹疑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