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光标，就在那里。
一闪，一闪。
像一个耐心耗尽的债主，用指节不紧不慢地叩击着我空空如也的脑门。屏幕上一片惨白，word文档像一张铺开却无人问津的宣纸。我当时正在写一个关于赛博格侦探的故事，可我笔下的未来都市，干瘪得像一张过期的旅游宣传单。
“霓虹灯在湿滑的街道上投下倒影。”
写下这句，我自己都想吐。陈词滥调的幽灵在我书房里盘旋，它们窃窃私语，嘲笑我贫瘠的想象力。我抓着头发，感觉每一个毛囊都在尖叫着“放弃吧”。
就在这种创作地狱的第九层，我做了一件以前一直不齿于做的事。我打开了那个被我钉在“写作耻辱柱”上的工具——一个AI写作助手。
一开始，我心里是拧巴的。这不就是作弊吗？是创造力的投降，是把灵魂卖给算法的魔鬼契约。但我实在是，实在是弹尽粮绝了。我对自己说，就当是……找个电子宠物聊聊天。
我没有让它“写一个赛博朋克故事”。那是懒汉的用法，只会得到一堆华丽的垃圾。我的玩法更像是在挑衅，在戏耍这个硅基大脑。我在输入框里敲下了一段极其刁钻的指令：
“扮演一个刚刚失业的、多愁善感的垃圾清理工诗人。现在，请用这位诗人的视角，描述一台在永恒的酸雨中作业的、有点故障的街道清洁机器人。不要描写它的外形，只写它的声音，以及它从地面的水坑里看到的反射出的景象。”
回车。
几秒钟后，屏幕上流淌出的文字让我愣住了。它没有给我一个完整的故事，而是一些破碎的、诡异的、却又莫名精准的意象。
它写道：“……齿轮的每一次转动，都带着一声生锈的叹息。它不是在清扫垃圾，它在吞咽这座城市消化不良的梦。水坑里，映出的不是高耸入云的全息广告牌，而是一滩滩化开的数据悲伤，偶尔，有一两片机械蜻蜓的翅膀在油污彩虹里打着旋儿……”
数据悲伤。
这四个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这是什么鬼东西？一个完全不合逻辑的、纯粹由算法拼接出来的词组，但它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我锈死的脑壳。
它不是答案。它甚至算不上一句合格的句子。但它是一个催化剂。
我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在键盘上飞舞。那台原本毫无生气的清洁机器人，瞬间有了灵魂。它不再是背景板，它成了我故事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它的“生锈的叹息”成了整座城市压抑的呼吸声；那滩“数据悲伤”的水坑，成了侦探主角凝视自己破碎倒影的镜子。我没用AI的一句原话，但AI给我的那个荒诞的、充满诗意的“错误”，却救活了我的整个场景。
从那以后，我彻底改变了对AI的看法。它不是我的代笔者，更不是我的主人。
它是我养的一只“灵感蛊”。
我喂给它最古怪、最离奇的“食材”，然后看它能“炼”出什么光怪陆离的东西来。
比如，我写一个奇幻故事，两个角色卡住了，对话干巴巴的。我会给AI下达这样的指令：“一个活了五百年的精灵和一个刚学会说话的树人，为一个蘑菇的所有权吵架。精灵要表现出极度的、贵族式的傲慢，而树人只会用三个词：‘我的’、‘不’、‘亮晶晶’。给我生成十句对话。”
AI给出的东西大部分是不能用的废话。但偶尔，它会蹦出一两句让你拍案叫绝的组合。比如树人对着蘑菇，固执地重复：“我的。亮晶晶。我的。”那个画面感，那种属于非人生物的、纯粹的执拗，一下子就出来了。我根本不需要AI写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台词，我只需要那个“点”。那个我自己钻在牛角尖里时，绝对想不到的、来自另一个“思维宇宙”的“点”。
AI写作最强大的地方，不在于它的“智能”，而在于它的“愚蠢”——一种绝对的、超越人类思维定式的、随机的、海量的愚蠢。
它能在一秒钟内，把“宇宙飞船的引擎”和“祖母的编织花纹”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概念进行无数次排列组合，然后端出一盘让你瞠目结舌的“黑暗料理”。这其中99%都是没法吃的，但剩下的1%，就是能让你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分子料理”。
所以，怎么用AI激发创作灵感？
别让它当你的老师。别让它给你写大纲、写故事、写人物小传。那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编辑机器。
你要把它当成一个疯疯癫癫的、见多识广的、但毫无逻辑和品位的酒鬼朋友。
向它提问。向它提出最荒谬的问题。
“在魔法世界里，官僚主义是什么样的？请给我三个典型的、让人哭笑不得的魔法部规定。”
“一个靠收集他人眼泪为生的种族，他们的婚丧嫁娶会是什么样的习俗？”
“如果情绪可以被酿成酒，‘嫉妒’味的酒喝起来是什么感觉？会有什么副作用？”
把它当成一个永不枯竭的“世界设定生成器”。一个“对话角度切换器”。一个“比喻联想放大器”。
从它给你的那堆信息垃圾里，用你作为创作者的直觉和品位，去拾荒。捡起那片闪着奇异光芒的玻璃碎片，然后用你自己的体温和心血，把它打磨成你故事里最独特的那块宝石。
AI提供的是“事例”，是素材的碎片，是未经雕琢的可能性。而真正的创作，那种赋予文字以呼吸和心跳的工作，永远，也只可能，发生在你自己的指尖和灵魂之间。
它永远无法取代那个在深夜里，被一个词语、一个画面突然击中，激动得浑身战栗的你。它只是在你山穷水尽的时候，从悬崖对面，扔过来一根奇形怪状的、你从未见过的藤蔓。
抓不抓住，怎么爬过去，风景如何，那终究是你自己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