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谈论AI写作的时候,脑子里蹦出来的,往往是那些铺天盖地的模型名字,是代码,是算力,是铺天盖地的商业应用和对未来的焦虑。但说真的,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最初的,第一次有人拍着大腿说“嘿,让机器来写点东西怎么样?”的瞬间,究竟是什么样的?
那不是今天这样,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对着性能怪兽般的服务器集群。不。我们要把时间拨回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想象一下,1952年。
那是一个充满了笨重电子管、穿孔纸带和对未来抱有近乎天真烂漫般幻想的时代,计算机大得能塞满整个房间,运算能力却还不如你现在手腕上的那块智能手表。就在那样的背景下,在英国的曼彻斯特大学,一个叫克里斯托弗·斯特雷奇(Christopher Strachey)的家伙,一个真正的计算机科学先驱,干了一件在当时看来匪夷所思,甚至有点……浪漫的事。
他编写了一个程序。
这个程序的目的不是为了计算导弹弹道,也不是为了破解密码,而是为了——写情书。
对,你没看错。一台冰冷的、嗡嗡作响的机器。写情书。这事儿,想起来就觉得有点魔幻现实主义。斯特雷奇的程序有一个小小的词汇库,里面塞满了“亲爱的”“心肝”“渴望”“热情”之类的词,然后通过一套相当简单的语法模板,随机组合生成一封封读起来语法通顺、内容却荒诞又甜蜜的信件。
比如,它可能会生成:“我亲爱的小宝贝,我的爱慕之心渴望着你可爱的渴望。我的爱慕之心狂热地仰慕你的心。你是我亲切的喜悦。”
这算是“写作”吗?按照今天的标准,当然不算。它没有理解,没有情感,甚至没有上下文。它只是一个精巧的“文字万花筒”,一个基于规则和随机性的排列组合游戏。
但这,就是一切的原点。
首次提出AI写作的那个瞬间,其意义远超于技术本身。它根本不是一个生产力问题,而是一个哲学问题,一个关于模仿、创造与智能边界的终极叩问。斯特雷奇的行为,就像是在冰冷的机器逻辑世界里,点燃了一根充满人类情感与非理性色彩的火柴。他并非想创造一个文学巨匠,他只是想证明,机器,这种被定义为“计算”的工具,同样可以驾驭人类最复杂的符号系统——语言。
这声啼哭,在当时并没有引发什么海啸。它更像是一个有趣的实验室玩具,一个极客的浪漫。但种子已经埋下。紧随其后的,是另一位大神,艾伦·图灵,他提出的图灵测试(Turing Test),更是直接将“机器能否像人一样思考与交流”这个问题,摆上了台面。语言,成为了检验机器智能的终极试炼场。
于是,故事开始有了新的篇章。
六十年代,我们迎来了ELIZA。这是一个了不起的程序,它扮演一名心理治疗师,通过捕捉用户语句中的关键词并套用固定句式来回应,创造出一种“它在倾听和理解”的惊人错觉。很多人,真的,很多人对它敞开了心扉,把它当成了真正的倾诉对象。ELIZA的成功,揭示了一个深刻的真相:我们人类是多么容易在语言的互动中,自行脑补出对方的“智能”与“情感”。它让我们第一次直面“智能幻觉”这个概念。
但无论是斯特雷奇的情书生成器,还是ELIZA,它们都还停留在“规则驱动”的阶段。就像一个巨大的、设定好的剧本,机器只是在按照人类写好的规则进行表演。它们无法真正“创作”出剧本之外的东西。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后来。当计算机科学家们意识到,试图穷尽所有语法规则来教会机器语言是一条死路时,他们换了一条赛道——统计与概率。
这条路,不再那么浪漫了。它不再关心“爱”或“渴望”的含义,而是关心“爱”这个词后面,出现“你”的概率有多大。这就是基于马尔可夫链(Markov Chain)等统计模型的早期文本生成。它冰冷、数学化,却异常有效。机器开始像一个贪婪的阅读者,吞噬海量的文本,在其中寻找词语与词语之间最可能的连接方式。这时的AI写作,像一个学舌的鹦鹉,它能说出听起来很顺溜的句子,但你仔细一品,会发现里面空无一物,没有逻辑,没有灵魂。
然后呢?然后就是一场漫长的、被称为“AI寒冬”的沉寂。直到算力的爆炸和数据的井喷,为一头巨兽的苏醒提供了养料。
这头巨兽,就是深度学习。
神经网络,尤其是Transformer架构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游戏规则。它不再是简单地看一个词和下一个词的概率,而是引入了“注意力机制(Attention Mechanism)”,让模型在生成一个词时,能够“关注”到输入文本中所有与它相关的部分,无论远近。这让机器第一次拥有了理解长距离依赖和上下文的能力。
这一下,潘多拉的魔盒就被彻底打开了。
从GPT-2生成的以假乱真的新闻稿,到GPT-3展现出的惊人泛化能力,再到今天我们所熟知的这些大型语言模型……AI写作,终于从一个极客的玩具,一个实验室里的理论模型,野蛮生长成了一个足以撼动内容产业的庞然大物。
现在,我们再回头看斯特雷奇那封笨拙又可爱的机器情书,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当初那个充满好奇心和探索精神的“首次提出”,其意义就在于,它为我们整个关于“机器与创造”的想象力,设定了一个极高的起点。它关乎的不是效率,而是可能性;它模仿的不是说明书,而是情书——人类情感浓度最高的表达之一。
这个起点,定义了AI写作这项技术的双重螺旋:一面是冰冷的、追求效率和规模化的技术路径;另一面,则是始终无法回避的、关于模仿、创造、情感与人类本质的哲学追问。
我们今天所面临的一切争论——AI生成的内容是否有版权?它能否被称为“创作”?它会取代写作者吗?——所有这些问题的根源,其实都可以在1952年那间塞满了电子管的房间里找到回响。
所以,AI写作的历史,从来不是一条平滑向上的技术发展曲线。它更像是一部充满了理想主义、现实挫折、范式革命和哲学思辨的交响曲。从斯特雷奇那封献给未来的“情书”开始,每一个字符的生成,都不仅仅是算法的胜利,更是对“何为人类”的一次次试探与追问。这,或许才是回顾这段历程,最迷人也最令人警醒的地方。